自2025年1月29日上映以來，《哪吒之魔童鬧海》(簡稱《哪吒2》)幾乎每天都在刷新各種影史紀錄：中國影史票房最高、全球單一市場票房冠軍、全球動畫電影票房榜首，目前暫位居全球影史票房榜第六位。在喊了整整十年“國漫崛起”之后，中國動畫突然有了世界級的里程碑，影片能否登頂2025年度全球票房冠軍，就看幾個月后的暑期檔和年底的《阿凡達3：火與燼》了。

動畫電影頻出爆款

自2015年《西游記之大圣歸來》橫空出世后，國產動畫就時不時地出現大小爆款，比如《大護法》(2017)、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(2019)、《長安三萬里》(2023)，這次《哪吒2》站上世界動漫之巔(至少在票房上)也算是水到渠成。自今年春節以來，《哪吒2》在票房上的突飛猛進，讓“全球動畫電影票房榜”一度頗受關注，在這張榜單上，十部動畫片中有九部是好萊塢出品，日本、歐洲的動畫不見蹤影，來自中國的小哪吒登頂后孤零零地傲視群雄，頗有點“我命由我不由天”的氣勢。

事實上，動畫電影，尤其是合家歡動畫，多年來一直是好萊塢電影進軍全球市場的法寶，這種趨勢在近十年愈發明顯。在全球動畫電影十強的榜單上，大部分是2015年后的作品，僅2024年就有兩部——《頭腦特工隊2》和《海洋奇緣2》，分別以123.19億元和75.24億元的全球票房占據第二和第十位，2023年的全球票房冠軍《超級馬力歐兄弟》以98.68億元位居第四，而榜單上最“老”的《玩具總動員3》也是2010年的作品。動畫電影的迅速崛起與票房實力可見一斑。

2024年被不少影視從業者、媒體和影迷視為“動畫大年”，2024年度全球電影票房前十名中有四部是動畫片——《頭腦特工隊2》《神偷奶爸4》《海洋奇緣2》《功夫熊貓4》，此外還有口碑之作《荒野機器人》和《貓貓的奇幻漂流》。據美國媒體TheWrap報道，2024年動畫電影在全球的票房達到46億美元，占全球總票房的17%，人們“越來越愛看動畫”似乎成了趨勢。究其原因，除了這些合家歡題材更適配全年齡段觀眾外，還因為前幾年全球疫情、好萊塢大罷工等對傳統真人電影的制作構成了不同程度的沖擊。反而是動畫片因無需真人表演，不受檔期限制，不用考慮外景和內景搭建，制作形式更為靈活，所以在這幾年里產量穩定且品質不俗。同時，動畫片豐厚的回報更讓迪士尼、環球和夢工廠的高層們趨之若鶩。

在另一個動漫大國日本，這一趨勢也十分明顯。去年日本動畫電影(劇場版)表現出色，日本年度票房前十名中有六部是日本本土或好萊塢的動畫片。年度票房冠軍“名偵探柯南”的最新劇場版《名偵探柯南：百萬美元的五棱星》，票房收入158億日元，柯南與怪盜基德的對決再次吸引了大量觀眾，成為去年日本唯一票房超億美元的大片。位居票房亞軍的是《排球少年！！垃圾場決戰》，第四名為《間諜過家家代號：白》。此外，《機動戰士高達SEED FREEDOM》、《頭腦總動員2》和《神偷奶爸4》也榜上有名。僅從前十名占比看，日本人真愛動畫啊，難怪日本不僅擁有宮崎駿、大友克洋、細田守這樣的動畫大師，《龍珠》《海賊王》《名偵探柯南》《哆啦A夢》《蠟筆小新》這些日本國民動畫，也幾乎年年都產生現象級的爆款。

大IP是常青保障與安全牌

再看看這張全球動畫電影前十的榜單，會發現另一個趨勢也十分明顯：幾乎所有的賣座動畫都是大IP，即便不是續集，也是改編自名著或經典游戲。作為全球動畫領域的領軍者，迪士尼/皮克斯是最善于打造IP的好萊塢公司，《頭腦特工隊》《冰雪奇緣》《超人總動員》和《海洋奇緣》，都是在第一部就大獲成功，積累下口碑和粉絲，世界觀和角色設定也相對成熟，所以續集一上映就能直接“吸粉”，而像《玩具總動員》這樣的“古早CG動畫”，還能附送一波懷舊情結。

環球的“小黃人”系列、夢工廠的《功夫熊貓》系列，即便不是每部都出色，但僅憑這些動畫形象的“品牌化”推廣，也足以讓大人孩子買張電影票去樂呵一下。據悉，在不便出行的日子里，很多美國家庭都在自家客廳、流媒體上重溫了這些老動畫片，所以當新續集重歸大銀幕，他們往往選擇舉家前往觀影，這也是好萊塢研究機構分析出的動畫熱賣的原因之一。有這樣的寶藏IP“囤貨”，又有那么多捧場的觀眾，好萊塢各大片方怎會放棄為這些熱賣動畫打造續集呢？今年又將有《瘋狂動物城2》《星際寶貝史迪奇》《壞蛋聯盟2》等一眾老朋友將與觀眾見面。

在全球其他地區，動畫片IP化的表現各不相同。在歐洲地區，英國在黏土動畫《小羊肖恩》系列上保持著更新和系列化產出；法國的《奇跡少女》系列完成了從電視動畫到大電影的升級，但國際知名度和影響力仍有待提高。反觀日本，其劇場版動畫的成績自不必多言，更何況他們還有海量的漫畫、動畫番劇提供養分，足以持續量產動畫電影，并向海外輸出。

中國動畫IP化的趨勢也越來越明顯。“熊出沒”系列的大電影早已成春節檔的“釘子戶”，2024年《熊出沒·逆轉時空》拿下了19.84億元的票房；2023年的《熊出沒·伴我“熊芯”》也有14.95億元票房，今年的《熊出沒·重啟未來》若不是被《哪吒2》的光芒有所遮掩，不會止步于7億元的票房成績，而這已經是該系列的第11部電影了。《哪吒2》的成功，也是基于5年前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超高票房和口碑，以及《封神演義》《哪吒鬧海》等神話傳說積攢的國民性。此外，追光動畫的《白蛇》系列，也同樣一直在探索“神話傳說＋CG動畫”的二次創新，只是還沒能像“哪吒”系列那樣成為大爆款。

相比之下，非續集動畫的風險更大，即便是《超級馬力歐兄弟》這樣擁有全球海量玩家的動畫電影，在上映前也并不被媒體和影評人看好；《指環王：洛汗之戰》就淪為了一部口碑平庸、票房平淡，“指環王粉”尤其不買賬的作品。當然，去年也誕生了一部原創程度較高，口碑和票房都令人驚嘆的動畫長片——《荒野機器人》，8000萬美元的成本收獲了全球3.24億美元的回報，并一舉奪得美國動畫界的最高榮譽“安妮獎”。

票房不是衡量動畫片的唯一標準

《哪吒2》登頂全球動畫電影榜后，不少影迷歡欣鼓舞，心情可以理解，但網上也出現了“宮崎駿的全部作品加起來也趕不上餃子”的聲音，讓人看到“唯票房論”的膨脹與狹隘。把票房作為檢驗一部電影好壞的唯一標準，這種想法本身就不可取，更何況餃子導演自己都把宮崎駿等前輩大師視為偶像，他的成功正是建立在學習和博采眾長的基礎上的。

事實上，每年全球都會誕生大量風格各異的動畫作品，很多都不會出現在票房榜的前列，但仍被慧眼識珠的影展選片人、評委、媒體和影迷們發掘。譬如今年的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的入圍名單中，既有票房大賣的《頭腦特工隊2》和《荒野機器人》，也有不容小覷的獨立動畫、來自拉脫維亞的《貓貓的奇幻漂流》。《貓貓的奇幻漂流》先后奪得安妮獎“最佳獨立制作動畫”、金球獎最佳動畫片、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等殊榮。這部成本僅400萬美元、采用開源動畫軟件制作的作品，以貓貓的視角帶領觀眾，開啟了一段非凡的奇幻旅程，其返璞歸真的畫面表現、充沛的想象力，以及自然而然的情感流露，都讓人聯想起去年那部《機器人之夢》，而這也正是動畫這種形式最大的魅力所在吧。

近年來，此類風格獨特、回味悠長的動畫還有不少，像另外兩部提名奧斯卡的《超級無敵掌門狗：企鵝的復仇》和《蝸牛回憶錄》，就充分展示了傳統定格動畫的魅力。前者作為造型可愛的粘土動畫，發揮了英國人特有的造型美學和幽默感；后者則延續了《瑪麗與馬克斯》的怪誕畫風，講述了孤獨女孩和老奶奶間的溫情故事。此外，在流媒體上映的《魔咒奇緣》《我的好朋友黑漆漆》，登陸國內院線的日本動畫《你的顏色》、致敬法國插畫大師桑貝的《小淘氣尼古拉：我們還在等什么才能快樂？》等也都各具特色。

總之，衡量一部動畫作品是否優秀，絕不只有票房一種維度，無論是好萊塢數碼CG大制作，還是定格動畫、傳統手繪，都蘊藏著獨特的風格和作者的用心，一如《蝸牛回憶錄》的導演亞當·艾略特所說，動畫還需“在套路之外，找到更多創新和多樣化，才能感動全世界的觀眾”。

《哪吒2》帶來擁抱動畫的好契機

《哪吒2》的熱賣顯然對動畫產業格局帶來不小的刺激：既然中國有如此龐大的潛在市場和觀眾群體，那么無論是國產動畫的制作發行，還是海外動畫的引進，都有望迎來欣欣向榮的前景。“春節檔”剛過，就已經有多部風格、文化和形式各異的動畫片定檔：2月21日的《你的顏色》、2月28日的《貓貓的奇幻漂流》、3月8日的《海綿寶寶：皮老板大電影》、4月4日的《我的世界大電影》……雖然不能說這些影片都是為了接住《哪吒2》帶來的流量，但至少從市場角度看，現在確實是擁抱動畫的好契機。

多年來，中國一直在引進海外動畫電影，尤其是好萊塢的“暑期檔”大制作，由于其全年齡層的合家歡定位，老少咸宜，幾乎沒有門檻，所以基本上能做到中美同步上映。截至今天，好萊塢在中國內地最賣座的動畫還是2016年迪士尼的《瘋狂動物城》(15.3億元)，《尋夢環游記》《神偷奶爸3》《功夫熊貓3》，也都在中國也拿到了超過10億元的票房。

但近年來，好萊塢動畫片對國人的吸引力似乎大不如前，去年全球票房第三的《神偷奶爸4》在中國的票房只有4.2億元，全球票房冠軍《頭腦特工隊2》在中國僅收獲了3.4億元，而口碑相當不錯的《荒野機器人》的中國票房更是低至5186萬元。比起好萊塢的不利，日本動畫片則因為在地緣、文化上的相近，成為中國市場的新寵。像宮崎駿的《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》賣出了7.9億元，承載80后、90后回憶的《灌籃高手》收獲6.6億元，《玲芽之旅》更是達到了日本電影在中國市場的最高票房8.07億元。相比合家歡觀眾和普通動畫愛好者，二次元群體(指那些熱愛動畫、漫畫、游戲和輕小說文化的人)的凝聚力和戰斗力更強，這或許也是為什么B站(嗶哩嗶哩)能夠崛起的原因，在平臺上追番的粉絲可以一舉把《間諜過家家代號：白》劇場版推到3億元票房的水平，《名偵探柯南》不管是新片還是老片都很好賣。

動畫忠實粉絲的黏性或許是國產動畫值得思考的地方。坦率地說，2024年國產動畫的表現并不理想，除了《熊出沒·逆轉時空》，只有《白蛇：浮生》收獲了4.2億元票房，同樣是神話改編的《落凡塵》、現實題材的《雄獅少年2》都是“叫好不叫座”。好在這種失落感很快就被《哪吒2》一掃而空，接近150億元的票房成績紀錄不僅給中國動畫，也給中國電影提振了精神。而從近幾年，美日兩國動畫在中國市場的表現看，國人還是更喜歡與本土文化更親近的作品，對本土動畫佳作的熱情自然更高。也許，我們現在缺乏的并不是市場熱情，而是鉆研技術和創意的動畫從業者。